佛教の整合與宗教的未來

2017年最後一期佛教雜誌,封面刊登影星李連杰。雜誌訪問提綱挈領,輕輕道出李連杰受了甲狀腺亢進疾病的折磨,坦言曾經直面死亡。

事實上早在三年前,香港某娛樂雜誌就曾經刊登李連杰受到病情折磨的報導,而國內網誌亦曾經傳出李連杰面臨死亡威脅的傳聞。

當日網上流傳的李連杰照片面容憔悴,跟近日佛教雜誌報導神態自若的照片出入很遠。彷彿一下子粉碎了死亡傳聞。期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

根據鮮為人知的內情,李連杰 “不死之謎” 背後有令人難以置信的宗教秘密。

據說,李連杰修集佛教密宗多年,早在幾年前就已經從密宗上師得悉大限將至,經由上司指點,尋訪一位叫 “周月明” 的香港女性求救。

李連杰尋訪的這位 “周月明” 小姐,本來是寂寂無名的香港人,2011年的時候發生了匪夷所思的事情。一天晚上周小姐被神靈附體,見過佛祖與觀音菩薩。

所謂被神靈附體,古今中外都有聽說過這種呃異的事情發生,簡言之是身體被靈所侵佔或者借用。人們過往聽說過的,一般是被鬼靈附體,俗稱 “鬼上身” 的負面事情,少有帶來好結果。但李連杰尋訪的這位周小姐特別之處,附體的不是鬼靈,而是神靈,是為泰國信眾甚廣的「四面神」。

周小姐被「四面神」附體以後,從此得到了通靈能力,後來成為了靈媒,為客人收費問卜。曾幾何時隱姓埋名以前,在其網站招來客戶,明言能靈通觀音菩薩及諸位天神。旁人以為只屬吹噓,殊不知原來真有其事。

李連杰經其密宗上師知道了周小姐神靈附體的異稟,推測可以救他一命,於是就尋覓她的蹤影,結識了周小姐。當日據說,李連杰還且得到上師指點與周小姐有緣,如果他願意,甚至可以共諧連理。

一個我們熟悉的電影明星,生死關頭去求助於神靈這樣匪夷所思的的事情,我們又怎樣去理解呢?

婆羅門教四面神的背景

關於「四面神」,香港有一些人會聽說過。「四面神」的參拜盛行於泰國,據說有些港台娛樂圈影星,每年都到泰國膜拜「四面神」。

雖然四面神的崇拜盛行於泰國,但其實四面神並非出自泰國,祂的真身是印度「婆羅門教」的主神「梵天」。「梵天」很特別的地方,在印度本土被認為是不值得敬拜的神,反而到了他鄉泰國才盛行起來。因為「梵天」的形象有四個面孔,於是有了「四面神」的俗稱。

至於以「梵天」為首的「婆羅門教」,除了佛教人士會聽到過以外,到了近代就更加少人問津。不少人都聽過佛教其實源自於印度,但其實婆羅門教才是印度本土宗教的先驅,早於佛教出現於印度本土。婆羅門教的三大綱領是吠陀天啟 (吠陀為婆羅門教和現代的印度教最根本的經典);祭祀萬能;婆羅門至上。這些綱領都是與佛教的精神背道而馳。然而雖則婆羅門教的綱領已經過氣,許多起源於印度的宗教,都吸收了婆羅門教的哲學和其他因素。婆羅門教混合了其他印度宗教的支流,衍生了近代統稱的「印度教」。

印度教有別於西方主流信奉上帝的「一神教」 (monotheism),是名副其實滿天神佛的「多神教」 (polytheism)。可是印度教並非像其他宗教一般具有整合性的系統,而是當中具有差別頗大的不同派系,所以與其理解印度教為宗教,一些學者寧可理解印度教為印度的一種文化傳承。佛教徒普遍認為婆羅門教不是正門正法,是以稱之為「外道」,即是 “佛教以外的道路”,所謂「外道異端」或者 「外道邪法」。

如果去過印度旅遊,也許會聽過古印度婆羅門教精神統治下產生的「種姓制度」,將印度人種分成四個階級的古老制度,最高階級是「婆羅門」,由上至下階級分明,屬於什麼種姓人的職業與生活方式不能混雜,更不能通婚。這種現代西方文明看來接近粗糙的宗教規定,很難想像曾幾何時印度人卻深信不疑,並且不能逾越。1947年印度脫離殖民體系獨立後,種姓制度的法律地位正式被廢除。

說到佛教,很多人都聽過大乘佛教的觀音菩薩。在現代人印象中,觀音是莊嚴的女性形象,卻是少人知道,觀音原來也是出自婆羅門。觀音本來是婆羅門教中的「雙馬童」阿濕波。公元前6世紀左右佛教誕生,當時佔據印度宗教主導地位的還是婆羅門教,如同佛教吸收婆羅門一些義理一樣,佛教亦吸收了當時印度供奉的神明,其中就包括了「雙馬童」,而後來「雙馬童」在佛教中被改造成為「馬頭觀音」。《中國民族報》就曾經報導,觀音的形象本來是男身的,到了魏晉南北朝,方才首先出現了女性觀音的形象。經過一輪的變革,觀音菩薩出自婆羅門這個史實已經甚少人知道。

婆羅門教首先提出輪迴

提到佛教,即使是沒有佛學基礎的人也聽過佛教說 “輪迴” 這回事。然而輪迴這種說法,其實不是出於佛教,而是由婆羅門教首先提出。輪迴是婆羅門教主要教義之一。婆羅門教相信輪迴,傳說第一個死去的人名叫「閻摩」,由他掌管亡靈的國度,後來成為了中國的閻羅王。

輪迴是“流轉”的意思,世間一切譬如春夏秋冬四季更遞的現象,都離開不了輪迴循環的道理。佛教認為,人的生死變異也是以一種輪迴的形式體現,人死去以後意識會離開人體,經過一些過程以後,進入另一個剛剛出生的新生命體內,可以是人類,也可以是動物、鬼、畜牲。這一過程中,一個人當下所存在的狀態稱為“今世”,前一個輪迴的生命體稱為“前世”,下一個稱為“來世”。而這個過程不會間斷,即是眾生繼續生生世世在輪迴之中流轉。而這個輪迴過程之中,流轉的很多境界都是苦多於樂的。佛教的所有修行基礎,其實都以超脫輪迴為其最終目的。

在生生死死的背後,是否還有一個生死所依托的真實究竟,這是嚴肅而深奧的問題。也許人們還年輕力壯時候會不以為意,但在生死的關鍵時刻,便會碰觸到這個人生最大的問題。現代西方一些這方面的研究,曾經將人深度催眠,帶領人的意識回逆過往世,記憶起在那個時空曾經發生過的事,作為研究輪迴,並且積累了豐富的實例,似乎是引證了輪迴與靈魂確實存在。縱然佛教不說靈魂而說四大皆空,關於輪迴這回事,佛教徒是所知甚詳。

常言生老病死皆苦,現代醫學昌明仍不免,第三世界國家更是溫飽難求。佛教還有說求不得苦,愛別離苦等,意謂所求如意事不果;所親愛之人生離死別,由此產生心理上的苦楚。李連杰訪問中談到輪迴可怕,也許不少人都有同感,世上除了少數幸運的人之外,每個人生裡面或多或少都有自己的痛苦掙扎,人生往往是苦多於樂,或者無奈生活磨人。

佛教及婆羅門兩者皆說輪迴,但說法有異。婆羅門認為人皆有這個永恆不變的「神我」 (“Atma”,現代可理解為靈魂),作為輪迴的主體,但是佛教的輪迴觀中,並不涉及「神我」或者靈魂之說,因為佛教認為一般人所謂的靈魂仍然是有情的「五蘊」構成 (可理解為五大類構成生命體的元素),終究仍是會壞滅分解的,沒有婆羅門所謂永恆不變的「神我」。因為佛教跟婆羅門說法有異,導致兩個宗教的修行道路亦出現了分歧。

佛教的「八正道」,是指佛教徒修行解脫輪迴的八種重要階梯和途徑,其中以「正見」為先,即是正確的見解是修行道路的首要基礎。從佛教的角度看,婆羅門教的義理與見解是錯誤的。錯誤的見解觀念以下衍生出來的修行方法,自然然不能修成正果超脫輪迴。是以佛教普遍認為婆羅門教的教義有問題,不是正門正派的教法,而是會誤導蒼生的義理,所謂「外道邪法」。佛教人士會知道,龍樹菩薩的「破邪顯正」當中不少是要破婆羅門的錯誤見解。

周月明與四面神的淵源

神靈不會輕易降臨你我這些凡夫俗子的身上,故此不難推測,梵天降臨李連杰背後的這位紅顏身上,必定是非同小可的原因。根據周小姐轉述來自梵天的訊息,原來周小姐還未投身到這個世界成為人類之前,在人間以外另一個世界是四面神寵愛有加的靈魂伴侶。而周小姐到了這一生的盡頭,便會離開這個世界,再次與四面神重聚。原始佛教修行的最高階位,所謂「阿羅漢」是已經超脫輪迴,對周小姐來說因著梵天的緣分是唾手可得。

根據實際拜訪過周小姐的人所見,她家中供奉的四面神像掛在床後,就寢躺臥時,神像對著她的下身和腳底這些人身最骯髒的地方。一般人是不會膽敢這樣安放神像,可見周小姐與四面神的淵源甚深,才會膽敢這樣做。周小姐與四面神甚深之餘,還會肩負起宗教上的重任,成為佛教裏面的重要人物。本來婆羅門教與佛教均是源自印度,因此而產生了競爭,但是經歷長達幾個世紀的競爭之後,到了現代佛教發展如日中天,而婆羅門已然式微。所以梵天的旨意,是要周小姐肩負起協助婆羅門進駐佛教的使命,是為婆羅門教能夠借助佛教的勢力復興的契機。而周小姐因為與梵天的宿世淵源,身上有撮合佛教與婆羅門的宿緣。周小姐還會有機會誕下一位將來會成為菩薩的兒子,有助婆羅門整合佛教。

當然談到生命相續的問題,有佛學基礎的人已經猜到,從輪迴的角度,周月明與李連杰其實亦不是這一世才認識。根據周月明傳達梵天的信息,的確是這樣。 所以周月明或許有宿緣去救助李連杰,可是如果是你我就幫不上了。

陰謀奪取宗教大權

李連杰這件匪夷所思的事是怎樣被其他人知道的呢 ? 其實是因為李連杰背後這位紅顏做了很可怕的事,遭人非議而令事情流傳。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 : 婆羅門整合佛教這樣重大的宗教任務,自然不會是周月明一個人去獨自承擔。神靈的原意,是安排了一位拍檔給周小姐,兩人作為主導群策群力,一起用餘生時間去完成這個任務。起初這位拍檔得悉梵天要他餘生去服務婆羅門,因為知道婆羅門教是佛教點名的 “外道邪法”,顧慮若助婆羅門則誤導眾生,因此而有過內心掙扎。同時拍檔從事金融業,而股票買賣等時金融事務有投機成份,是宗教所不贊同,因而亦顧慮要他放棄所屬行業。最後拍檔經由周月明與梵天協議,若容許他繼續從事金融事務,則奉獻餘生助婆羅門其一臂之力。這一切安排,全都經由周月明傳達梵天的口信,所以熟知來龍去脈,過程中令她對拍檔產生了戒心,擔心拍檔日後為佛教與婆羅門做的功業會蓋過她,威脅她的宗教地位。

於是拍檔答應奉獻餘生婆羅門,以為一切塵埃落定,豈料不久周月明傳過來梵天的訊息,表示推翻先前的承諾。拍檔質疑何以梵天反口覆舌,是否周月明傳達了錯誤訊息,因而更令周人要除去這口眼中釘。周月明藉著梵天的寵幸有恃無恐,利用拍檔顧慮婆羅門是佛教點名的外道邪法弱點,攻擊中傷其人不忠於婆羅門,更設下陷阱謀害拍檔。結果婆羅門解除拍檔本來的宗教職務,逐出宗教之門,而周月明鞏固自己宗教地位之餘,兼且獨吞婆羅門整合佛教的宗教大業功勞。

佛教說 “因緣” ,即是說你今世有某種命運、某種際遇,並非偶然一朝一夕的事,而是過往世曾經做過的事,所累積下來的結果。過往世種下的是善因,自然有好報。種下的是惡因,自然有惡報。根據周小姐當日傳達梵天的訊息,這位原本被神靈挑選的拍檔,是因為過往世曾經為佛教跟婆羅門做過很多功德,所以今世會有這個機緣。最後拍檔失去了歷世功德累積下來的善業,而本來已經身為梵天寵妃的周月明,因為獨吞婆羅門整合佛教的宗教大業功勞,變得更加地位強大。

佛教《法華經•方便品》云 “以諸欲因緣,墜墮三惡道,輪迴六趣中,備受諸苦毒”。說的是眾生在輪迴之中,不斷受盡種種苦楚。同樣,李連杰在訪問中談到他的心聲,道出肉體的死亡並不可怕,可怕的是一次次地輪迴回來這個世界。李連杰自言並不怕死,而是怕來回折騰,所以如何修行去離開輪迴是最大的課題。做一世人已經不容易,周人更要廢人歷世功德,可謂極其陰險毒辣。

李連杰雖然知道周月明非凡品,但是對於背後紅顏的陰險毒辣其實是毫不知情。

宗教的黑箱作業

於是若干年後,李連杰這位背後的這位紅顏,便會被抹煞一切過去的作惡多端,冠冕堂皇地成為滿口佛偈的某某法師,宗教上的重要人物。而人們不會知道她裡面有四面神。婆羅門因著周月明身上有助進駐佛教的宿緣,更會裝作完全不知情。可別以為這是宗教裡面的個別事件,實質宗教這種黑箱作業可謂很普遍。

其中莫過於基督教反對佛教的輪迴轉世學說。根據一些文獻顯示,早期基督教會一些人仕是支持輪迴轉世的學說。著名的聖奧古斯丁(St. Augustine) 在他的懺悔錄,亦有記載自己思考輪迴是否真有其事。而這種學說被後來的教會所以壓制,原因已無從稽考,有的說法是因為 公元四世紀羅馬帝國將基督教立為國教,讓國家人民的思想統一的政治因素促成。自此輪迴之說就被打壓,排斥於正統基督教之外。從正面觀之,可能是出於當時的教會考慮到當人們知道他們的存續不僅是限於單單這輩子,而是還有更多的未來世,有第二次機會的迴旋餘地,人的怠惰以及放縱將不可避免地導致他們的靈修之路變得散漫。於是為了使信徒能靈修之路上堅定不移,輪迴學說必須被壓制。這種取態其實是反映了對人性的不信任,認為因為人不能自製人性敗壞一面,必然因為人性腐敗影響教義。從這個角度觀之,宗教上的黑箱作業,其實亦有出於正面的目的。姑勿論其真正原因,宗教上的黑箱作業是很真實的,亦是以造就了宗教的頑固立場。

另一婆羅門自己例子,佛教在印度本土發源地以外興起之後,靠攏王者卿亦貴的前提下,梵天的形象亦被 “佛教化”, 故又稱為「四面佛」,其四個面孔更代表佛教的 “慈悲喜捨” 。其實梵天四面形象另有淵源。據印度教神話所載,一次梵天創造了一個女人,卻被她迷戀著,無論她走到哪裡,梵天的目光都是追逐著她。這個女人向四方到處躲避梵天的目光,可是無論她走到哪裡,梵天就生出一個頭,直到總共生出了四個頭,每個頭指向羅盤上四方的一偶。外在世界是以東南西北四偶立點的,所以梵天的四面有攀緣外在聲色塵境的意味,跟什麼 “慈悲喜捨” 完全拉不上關係,也解釋為什麼在印度沒有人會去膜拜梵天。可是這種說法有利於梵天信仰的流傳,而宗教 “只管信,不要問” 的立場是不會鼓勵人們去尋根究底。

同樣地,宗教這種黑箱作業的遊戲,將來又會在婆羅門進駐佛教之後重演。到時如同婆羅門教「雙馬童」被改造成為佛教「觀音菩薩」,婆羅門教主神梵天又變成了「四面佛」,婆羅門教其他神氏亦會變成佛教的某某護法諸如此類。而再過若干世紀之後,就像現今已經少有人知道觀音菩薩其實亦是出自婆羅門,婆羅門曾經在印度本土殲滅佛教這些歷史遺珠,也會被人們和忘記得一乾二淨,而這個宗教這種黑箱作業又可以得以延續。

可是如同早期基督教認為人們不應該知道有輪迴,要打壓輪迴之說,宗教這種前設其實如同共產主義,是宗教對人施以思想控制的一種手段,出於對人性的不信任 ; 亦假定了宗教比起人,更懂得去選擇什麼思想是對他們最好的。又或者人們如小孩一般,宗教的角色如同成年人要去幫他們決定應該選擇什麼思想。舊世紀時代底下人們的無知與單純,宗教這種黑箱作業還可以繼續,到了這個人主義澎湃與知識爆炸的世代,還是否能夠站得住腳。根據一些統計,發展中國家網民數目在2009之後五年內增加了一倍之多。如同聖經記載耶穌說在末後的日子,所有隱藏的事都會被章顯出來,到了這個互聯網已覆蓋全人類,這些過去宗教鼓勵人們不聞不問的秘密,不免被挖掘出來挑戰。信仰與理性之間的平衡取捨,將會是本世紀宗教要面對的很重要課題。

正教源流與外道異端之爭

這件事裏面裡面周月明陷害的拍檔,因為督信執著於佛教所說婆羅門乃是外道邪法,而令周月明有機可乘加以陷害,是否不識抬舉自取滅亡。世上這麼多宗教,佛教徒的矛頭偏偏指向婆羅門是什麼原因 ?

佛教首先出現在公元前六世紀至前五世紀,這個時期落入在德國哲學家 Karl Jaspers 稱之為「軸心時代」 (Axial Age) 的古代史,形容這個期間在波斯、印度、中國等地的歐亞文化之間,彼此雖然沒有明顯的文化聯繫,但是宗教和哲學都同時出現了新的思維方式,是人類思想史上一個重要時期。這個時期中國出現了孔子和老子,所有的中國哲學學派應運而生,而佛祖亦是在這個年代出世於印度。那時正值是婆羅門教在印度的全盛時期,印度出現了一股反對婆羅門教的勢力,歷史稱「沙門思潮」,他們反對吠陀權威和婆羅門教精神統治,在社會生活方面同時反對婆羅門祭司的精神統治與不平等種姓制度。

一般認為,佛教是沙門思潮其中的主要支流,可是婆羅門的勢力太大,沙門運動最終失敗。自此佛教於印度本土發源地一度消聲匿跡,而在印度以外彼國發蹟萌芽。有些學者認為佛教在印度發源地消聲匿跡,部分原因與來自婆羅門教的抗爭很有關係。而這種宗教不便名言的敵對對峙,與佛教一向視婆羅門為 “外道異端” 不無關係。若說教義上的大相逕庭,佛教與基督教的分歧肯定比起婆羅門更為明顯,但過去矛頭一直指向婆羅門,多少與兩個宗教均是源於印度,因此產生了直接競爭有點關係。

可是宗教一貫強烈反對正統學說 (orthodoxy) 以外流派的立場是非常普遍,並見於許多宗教中。這種固執取態是怎樣形成的呢 ?

如同世間其他學問,宗教的思想都必須經歷一個發展史、一個醞釀及申辯的過程。最後勝出的一方,便成為了歷史上後來的正統教法 “orthodoxy” 。可是連前美國副總統戈爾致力扭轉環球氣候變化之時,亦會遇上企圖掩蓋這個全球危機的既得利益者,人為了利益可以扭曲事實與宗教的教義。是故一旦某種見解納入正統教法,為了避免人為了私心曲解教義,因而造成擾亂,其他未被相應納入正統教法的見解亦必定被排斥壓制,貶為外道異端 “heterodoxy”,因而變得無人問津。而且宗教講求信心,若果在人前顯得宗教內部分裂,不同的見解互相排斥,又怎樣去孕育人們脆弱的信心。然而這個宗教思想的發展過程,亦不免宗教在位者的權力鬥爭。在不免人性污染的前提下,被納入正法的是否真的是全部真理,被排斥為邪門外道的見解又是否全無根據,而宗教一向標榜自己是純正無染的態度底下,對於這些質疑都置之不聞不問,更不能在人前提及。

而且人類文明社會體制底下的對錯分明,亦助長了宗教的一面倒取向。我們的 upbringing,現代教育與社會的潛移默化,灌輸我們用一套非黑即白、界限分明的方式去思考,就像公開考試試卷中的多項選擇題 (multiple choice questions),只有一個既定的 “正確” 答案,而其他選項都是 “錯誤” 的。靈性的事情卻是很少這樣,而是像汪洋大海漫無邊際,難以確定 “對” 與 “錯” 的界限劃分。然而凡是不容易明確界定的事情,便會有機可乘而被歪曲利用,或者受到人性缺乏自我紀律所影響蠶食。

宗教與修行既然涉及超越一般人平常意識狀態的精神境界,超越常識以外的未知領域,若不按本子進入,更造成一定危險。於是宗教為了遷就大部分人的根器與水平,硬性定出一種綱領,作為放諸四海皆通的正確準則,也是無可厚非。而且過去宗教強調堅決的信念,而大多數人把 “信仰” 等同於 “相信”。假若宗教擺出欠缺堅定的姿態,或者令人感到宗教的立場與理念不是絕對,而是可堪遊移或者可以從不同角度看待之,又何來孕育堅決的信念。是以造就了宗教一貫自己那套 “唯一正法” 與 “排斥異端” 的根深蒂固立場。

正教與異端並非一刀兩段

假如我們接受宗教如同其他學科一樣,亦有一個可以遵循的 pattern / 模式,那麼佛教相比起基督教以及其他宗教,佛教跟同樣是源起印度的婆羅門教,模式是存在很相似的地方。佛教說人皆有「佛性」,婆羅門說人皆有這個「神我」,兩者皆講求去自我啟迪這種內在的超越層面,講求修行自我解脫,對比起基督教等等講人皆有「原罪」,自己是無從解救,必須借助耶穌的救贖與上帝的寬恕等 “他力” 的宗教,佛教跟婆羅門主旨原理上其實是有很相似的地方。

就如同蝴蝶拍翼上的花紋不盡一樣,但是科學仍然會把不同的蝴蝶歸類為同一個 specie / 品種,而不是截然不同界限分明的東西。然而宗教偏偏不去着眼兩者之間重疊的共通點,而去着眼一些「有我」「無我」(即是有沒有這個婆羅門說永恆不變的「神我」) 等原意本來是修行路徑、卻已變成形而上學的分歧爭論。於是這些 “正教” 與 “外道異端” 分別執熟放大,好像兩個宗教沒有一點必然聯繫。

宗教又喜歡宣稱原先始祖宣講的是唯一不變真理,後來者總是扭曲真理的異端。若果以宗教一貫的自己那套是“不會受到時代變遷而修正的真理”,那麼情況就更加曖昧 — 實則以印度宗派的源流,論資排輩婆羅門起先於佛教才是正本之源,後來的佛教和耆那教則可屬同輩。事實上從印度教的角度,圍繞這個問題一直以來始終認為佛教和耆那教才是作為異端,印度教的某些流派更認為佛陀是婆羅門三大主神之一毘濕奴的化身。曾經在網上看到過相信是基督教人士直言佛教是婆羅門的餘孽,雖則缺少應有的尊重,卻是一語道破佛教與婆羅門淵源上面,比起其他宗教要相類近得多。

就連大乘佛教的觀音菩薩也是出於婆羅門,是什麼時候婆羅門變成了與佛教徹然無關的 “外道”。這些 “正法” 與 “外道” 之爭是否真如祖師大德所說的一刀切,有否過猶不及之嫌。於是部分認識到當中情況的佛教人士,又會提出佛教是 “改革” 婆羅門這種較為中庸的說法,演繹當中存在的分別。固然兩個宗教的教理不可能盡然相同,事實上深入佛教的業報輪迴,修行解脫等概念亦非源於佛教,而是承襲於婆羅門。

宗教不獨立於人的意識形態

可能佛教人士當中,會提出這樣的鐵證如山 : 經過這麼多個世紀以來祖師大德的驗證,佛教修成正果的大有人在,而婆羅門已經式微了,還不是證明了佛教是正法,而婆羅門是外道邪法 ?

佛教是一套很真實有效的法門不容置疑,不過這種局面除了證明佛教有其很紮實的根基,適用於大多數人追隨,其實亦是說明了婆羅門那套跟印度本土以外的宗教意識形態並不容易涵接,所以發展必定不如佛教。而因為時代變遷,婆羅門那套跟現代人的宗教需求距離又擴大了。

對比其他宗教,因為佛教不偏重信仰,佛教的適應性及包容性強是很強的,除了可以適應大部分人的根器,亦能夠較容易跟其他宗教融合。然而遠古印度文化底下的婆羅門是很 indigenous / 地道的宗教,它的 practice 是跟古印度社會文化緊扣的,註定不會像佛教能夠在印度以外發揚光大。所以「印度佛教」能夠衍生出「中國佛教」,但是婆羅門要產生出一套適合中國人意識形態的體系就沒有這麼容易了。

如同我們若要充分理解一門語言,同時亦需要了解它背後的文化,才能深入體會詞彙和表達的含義,我們是不能獨立於一個時空與文化下人的集體意識形態與靈性層面去理解一個宗教,兩者關係是更為密切兼且內在聯繫的。佛教徒的一言蔽之貶斥為外道,或者西方的理性角度去理解印度教,如同坐在學術象牙塔上的批判,是不會體會古印度獨有文化背景下的靈性層面,佛教以外的印度宗教對於人的宗教情感導出有其適應性及獻貢。因為我們是站在這個時空以下,以現代人的角度,回頭去判斷幾千年前古印度社會意識形態下的婆羅門教,實質到了若干世紀以後,未來人類的意識水平不同了,回頭看今日的佛教可能也會發現修正的餘地。

宗教是不能獨立於一個時空下的人類意識形態存在的。中國人是世上最古老文明之一,可是卻發展不到自己的宗教,是世界上少有沒有國教的國家。除了道教可以勉強算作中國人的宗教,中國人的民間信仰,敬天地鬼神其實不屬於宗教。人們勉強解釋諸如中國歷史上長期鬥爭的結果,所以宗教生活比重不大 ; 黑格爾卻是一語道破 : 中國人在自身內沒有具有確定內容的內在生活,實際也是在說,儒教思想的精神性或超越性不明顯。因為宗教需要對應一個時空以下人的內在世界靈性層面才能發揮作用,而中國人的集體意識裡面這些質素不明顯,宗教市場自然就不容易在中國社會裏面建構出來。

宗教很重要的元素是人的內在宗教經驗以及從中汲取的靈性提升。即使是諸如宗教儀式等看似外在的宗教元素,在它們被現代常見的組織性宗教所僵化之前,也是與內在宗教經驗互補的,而不是被視作一種孤立的宗教元素。瑞士精神病學家榮格 (Carl Jung) 將人類心靈中的原型 (archetypes) 理解為來自遠古就存在的人類經驗原形,普遍存在於人類集體無意識的精神潛能和意像。這些心理顯現的本能在它們作為圖像進入意識或與外界互動的時候被實現。它們是自主和隱藏的樣式,一旦進入意識就會被轉化,被個人及其文化賦予特定的表達意涵。歷史、文化和個人背景塑造了它們的表現形式,從而賦予它們具體的內容。

一個宗族裡面成員共同擁有的一組典型心靈原型,在群體內構成彼此共通的意義、相互關系和模式,建立了該獨有文化以下人們共享的內部默契。個人之間共同的模式自然地演化為人類集體意識裡面統一的內在經驗結構,包括宗教經驗,並且得以清晰化,以可預見的類似方式響應來自外在世界的脈動,從而產生集體共通意義。因此,個人的內在宗教經驗是由他宗族的集體意識不斷調介的。在特定社會中存在的外部宗教元素的內部表徵,在不同文化時空下可以存在莫大的差異。對於諸如宗教之類的人類心靈微妙維度尤其如此。

事實上我們每個人到這個世界來,並非如科學所說像一張白紙一樣,而是帶著我們天生的某些心性傾向。這些從現代占星學能夠從人的出生時晨,推斷得出他的心性取向可以見得。人的宗教取向亦是有這種先天心性傾向 / predilection,比方說有些人是比較適合 dedication / 奉獻性較重的宗教,另外一些人是比較適合例如佛教理性實踐比較重的宗教。宗教一直迴避的問題,是否應該漠視人的不同心性傾向,要去硬性接受自己所講那套是獨有真理或者唯一正法。宗教放諸四海皆通的唯一正法前提下,個人根器與另類取向自然亦不能有立足之地。姑勿論世上是否真的有唯一正法,如果跟你的心性不對應,又於你有何干。從來理智上去接受一套見解,不見得會對你的靈性有什麼好處。

據說佛陀是曾經勸喻人們,除了自己親證過之外不要相信任何事,而西方一些學者亦承認佛陀以實踐為主導的教法是非常務實的。佛陀以木筏作比喻,當你過了河以後,這隻木筏就可以丟棄了,不需要經常掛在身邊。諸如婆羅門的佛教以外的門路,很可能如同佛教所說,真的不能這一輩子讓你到達最終的彼岸。可是世上既然沒有適合所有人的木筏,而佛教也承認大部分人都不能一世以內的修行到達彼岸的,如果這一隻木筏是適合你今世的根氣的,何妨先充當你的器具,利用它帶你到某個中途點,再走更遠的路程。適用於大多數人的根基之上,有否跟隨個人跟氣調節的迴旋,異端的另類見解當中有否融合的餘地,這裏涉及一個平衡點 ; 而世上是否真的只有一條門路,還是只屬宗教的以偏概全,可能只屬見仁見智。

人性可怕與宗教的道德說教

這件事裡面周小姐的拍檔,當事人造成這樣的遺憾,本身也是一種很大的苦楚。李連杰心性純真,殊不知自己背後的這位紅顏蛇蠍一般陰毒,陷害同僚廢其歷世功德,要人不知要輪迴多少世才能彌補這一切的過失。比起佛教說的什麼貪嗔癡都還要厲害,足見人性的可怕。俗語說金錢是萬惡之源,誘使我們做壞事,但事實並非這樣。金錢只會放大我們真正的內在的自己,我們所有人與生俱來就有邪惡的一面,不必訴諸社會為了緩衝人際衝突的那套 “對事不對人”。人性本來就是有這樣的一層,不必是瘋狂精神病人才會去做出喪盡天良的事。每個人都有這個種子,等待一天時機成熟,而這一次更是出宗教人士的手。

人性可怕,是以所有宗教為了規範人的思想、壓制人性邪惡的一面,都會偏重道德說教。然則這一次,婆羅門作為一個宗教面對道德與利益的取捨,還是選擇了背棄道德,包庇身上有助婆羅門進駐佛教宿緣的周月明,可謂對傳統宗教的道德觀當頭棒喝。實質道德恐怕並非如宗教所說的天地間最高理想,而是跟社會法律體制一樣,只屬文明社會衍生的產物。佛洛伊德認為文明源自對欲望的揭抑,雖然未必是全面的觀點,卻是道出了壓制人性是文明很重要的一環。文明社會公平運作的兩個主要工具 : 法律約束了人的行為,道德規範人的意念。昔日中國人社會裡滿口道德,可是殘忍地對待禽畜動物的卻比目皆是。真正體現道德精髓的意識形態,是會更仁慈地對待我們的動物同胞,不會把牠們圍困在緊笮的籠子裡等候屠宰,或者為了工業發達而污染破壞牠們舍適森林與生活環境。然而除了少數人道組織,道德僅僅適用於人際事務的範圍內,哪有宗教所說那套道德是天地間最高標準。

如果我們接受宗教的一項重要功能,是去讓人了解人在宇宙之間的所在位置 (Man’s place in the universe),那麼我們看看世上充斥著的不平事,何曾有道德判斷存在於天地之間去撥亂反正。拉登炸毀世貿大廈粉碎多少家園之時,是因為宗教自圓其說 “上帝不會干涉人的自由意志,所以不去阻撓人去作惡”,還是因為天地間根本就沒有這一套道德判斷。宗教那套警世的 “人在做,天在看”,恐怕上天可能真的只是在旁觀看,是沒有人類社會道德 “對” 與 “錯” 的價值判斷,然而人卻是很難接受這種可能。從這個角度觀之,道德規範其實跟宗教亦沒有必然的直接關係,亦不是宗教本來的面目。

人類文明為了社會運作嘗試以一套認可的道德標準取替良知,而宗教因著要融入社會而附和,而社會是很認受這一套的,因為就如周月明得到梵天包庇可以肆意作惡,人心一旦意識到沒有上帝的道德審判就可以什麼壞事都做得出來。然則宗教一貫以來依賴的道德觀念,隨著人的價值觀轉變,到了這個世代又顯得過時了。或曰近日戲院上映,改編自情色浪漫小說《格雷的五十道陰影》電影裡面大玩性虐的年輕愛侶,過去宗教會告訴我們這種放縱淫慾的人,非但為傳統道德所拼棄,跟宗教說的 “聖潔” 完全扯不上關係,更會受到上帝的咀咒。現在可以當成很普通的事情放上電影院,更被塑造成為理想的年輕愛侶。宗教的那套 “滅人欲、存天理” 蕩然無存之餘,電影主角名稱明目張膽稱作 “Christian Grey” ; “Christian” 即是與基督徒同義,赤裸裸的反諷 : 人性與世態複雜,而善惡往往同體而相待,並非宗教所講非黑即白的簡單。

宗教偏重一成不變的道德說教外貌,其實是跟其一貫的譴責人性很有關係。我們所有人都無一倖免地犯下中世紀天主教「七宗罪」(貪婪、嫉妒、色欲、憤怒、怠惰、傲慢、沉迷享樂) 的一項甚至幾項,沒有多少人能達到宗教的聖潔標準。然而宗教這種高姿態譴責人性產生的愧疚感,實際上卻讓大多數人不容易進入宗教的門檻,反而謝絕了他們由宗教的靈性導出跟心靈的提升。很多人都聽說過耶穌降世是為了罪人的緣故,聖經記載耶穌是不會去嫌棄稅吏與妓女這些不潔勾檔的人,而是會去親近他們。佛教說佛陀轉世不是為了善人,而是為了惡人時,也是在說類似的精神。宗教其實是屬於大部分人,還是只屬於一些 “對” 與 “錯” 執得很緊的人。人性充滿缺憾,宗教一貫的譴責人性卻又顯得過氣了。宗教若然不放下墨守成規,讓自己接近更多嘅人令到他們受惠,亦會加速自己的滅亡。

宗教以道德取替良知的謬誤

宗教的道德觀偏向絕對而偏重外在行為的遵從,然則我們的世界與人性都越來越複雜,一套墨守成規的規條能否適應現代的世界。相比宗教絕對的道德觀,哲學上被受爭議的「相對道德主義」,卻是還會考慮作出這項行為的個人,是否真誠地相信作出這行為是錯誤的。簡單來說,對於亞馬遜食人族來說,殺人是不存在道德與否的問題,因為他們的文化不認為這是 “錯” 的,所以文明社會的道德亦無從定罪他們。問題又來了: 如果良知才是人心依靠的最終歸宿,而每個人對良知的衡量角度又不同,你認為對的我認為是錯。沒有一套客觀準則的情況,社會上更是充斥著沒有良知的人,豈不是世界大亂?

過去盛行的組織性宗教 (organised religion) 是以灌輸社會群體思想的模式呈現,宗教既然不能獨立於人類社會生存下來,就不得不遷就人類社會的需要,由是構成宗教發展出偏重道德說教的外貌,比起審視人性内心良知更為顯著。實質不去審視自己內在良知的道德遵循,並非宗教的本意。假如遵循一套道德標準就可以開脫我們的罪孽 / absolve our sin,相應地我們亦可以把道德判斷交託於一套道德規範 programming 的人工智能電腦,而我們知道其實是不可以的。從來最終審判我們自己的,我們需要負最終責任的,都是自己的良知。

道德不能取替良知,真正寶貴的是人的良知與良心,後者才是人性美善的光輝表現。相比宗教偏向一成不變,需要硬性遵循的道德觀念,其實只屬於一種討巧的簡單出路。真正的道德不是這樣的,要困難得多,甚至時或模棱兩可,它要求我們作為一個有意識的人根據具體情況,行使我們的良知去判斷我們的恰當響應。它要求我們以人類獨有的道德感跟往往不是非黑即白的生命實相角力,而且也的確如此,方才成就我們的人性。這是生而為人的掙扎,宗教能夠發揮的作用,是去為這個人生的複雜課題提供一個指引,而不是以一套簡單僵化的道德規條去取替良知。

宗教喜歡擺出道德說教儆惡懲姦的姿態,可時是這一次婆羅門因著周月明有助教進註佛教的因緣,反而姑息養姦,那又是「正」還是「邪」,怎樣以簡單的道德準則去判斷之。看清紅塵的苦孽債,凡事不只一個角度觀察事實與動機,對與錯豈可輕易如宗教或者社會約定俗成的道德觀所說的一言蔽之。憂患勞苦的眾生就連我們自己,都陷入了這個輪迴的大夢中,被自己的意識封鎖,只能隨著我們的本性做出種種傷害自己與別人的事,看透卻無法超脫,這是人生最大的悲哀。佛的本懷及宗教很重要的層面,是要讓人的心靈找到真正的智慧與昇華。所以佛不說正邪而說「無明」,內裏是醞含了那些標榜正邪二元對立為旗幟的宗教以外更深層面。看得通這點就沒有某些宗教經常掛在嘴邊的所謂「正」與「邪」,以及隨之而來的道德批判了。

人的自我卻是很難用這個角度去看事情,而是更輕易地接受道德批判下「對」與「錯」、「正」與「邪」的簡單二元分割,由是發展出宗教偏重道德說教的形態更為人所認受。到了這個道德已經不存在人心的世代,宗教更加要從這一套章法裏面鬆綁開來,才能夠還原宗教的本貌。

信仰的危機與妥協

或問,宗教不是應該講求儆惡懲姦? 何以婆羅門作為一個宗教,反而會對李連杰背後周小姐的作惡多端姑息養姦 ?

李連杰曾經到過荷里活拍電影,這點可以從去年一部電影戲名的涵意說起。去年香港上映的一部荷里活電影 《諸神黃昏》,中文戲名是翻譯電影英文名稱 “Ragnarök” 得出。實質 “Ragnarök” 這種說法來自挪威神話,那是預言未來一系列的事件,最終導致一些主要神氏的死亡和各種自然災害的發生,可比擬聖經中的世界末日。後來 “Ragnarök” 這個說法被更廣泛翻譯為 “神的黃昏暮色” (Twilight of the Gods)。

到了這個世代,人們都過基督教,聽過佛教,然而除了佛教圈子之以內,又有多少人聽過婆羅門教 ? 許多世紀以前曾經是印度宗教領導地位的婆羅門教,如同黃昏時候太陽從高處落下,到了這個世代已然息微,恐怕再過兩個世紀已經無人問津,所以婆羅門這種 “神教” 莫不是真的到了 “諸神黃昏” 的景況。是以婆羅門教作為一個宗教,不得不姑息養姦身上有助婆羅門教進註佛教因緣的周月明,才能有東山再起的轉機。

因為佛教並不以「信念」為基礎,亦不鼓吹膜拜神靈,部分西方學者喜歡稱佛教不是一種宗教,而只是一種出世哲學或者修行路徑。這種角度固然未必全面,可是到了這個宗教備受衝擊的世代,作為一個宗教的婆羅門教,需要依附佛教才能延續下去,而面對威脅的又豈止婆羅門教,揭示了人類宗教面臨式微滅亡的危機。於是無獨有偶地 “ Ragnarök – 眾神之死” 這個預言,恰恰成為了婆羅門教甚至更宏觀地人類宗教在這個世代面對滅亡威脅的隱喻 – the end of religions as we know it (我們所知宗教的末日)。

宗教講求信心,科學與理智講求理性,兩者從來都不容易妥協,而近代科學與理智主導下,宗教信仰的真實性無可避免地受到衝擊,人們對宗教的信心動搖,比起過往歷史上任何時期都要嚴重得多。西方人形容為 “crisis of faith” (信仰的危機),而宗教一貫與世俗抗衡態度,喜歡以帶點貶義的 “不信的世代” 稱之。宗教受到衝擊下,過往絕不妥協立場暗自顯露迴旋的餘地。聖經創世紀記載上帝創造天地萬物,這是天主教恆久不變的一貫信念。可是現代科學昌明,如果你相信萬物是由上帝創造的,別人可能會覺得你很迷信。於是現任教宗方濟各2014年在梵諦岡發表演說,竟然認為有違於上帝創造論的「演化論」及「大爆炸理論」是真實的,但強調不違背上帝創造萬物的理論,因為上帝在背後介入。說穿了,誠如婆羅門為了進註佛教不得不姑息養姦,方濟各亦不得不委曲求存,提出聖經的記載並不違背科學的中庸見解。然則宗教宣講的「真理」有修正與妥協餘地,還成不成「信仰」?

於是貌似宗教已被科學及理性所壓倒,然而這一次李連杰背後的周月明,竟然會發生被神靈所附體這樣有違科學與常理的事,更是對於人類科學敲響警鐘: 人的理性與智慧極其有限,宇宙之間有很多奧秘還是人類不能理解的。科學對於宗教與靈異世界這些不能量化、不能理性化的事情,喜歡以迷信一概而論,實則退一步,所謂迷信即是沒有足夠理據前提之下去相信,篤信科學與理智能夠解釋一切亦是一種迷信。霍金形容人類好比宇宙間一個小行星之中上比較進步的猴子品種,意謂人類比較特別之餘,卻未必是宇宙之間最高智慧,能夠洞悉一切。

實質上一個世紀科學的發展,很大程度上仍然局限於一個有效的 working hypothesis,假定了可觀察現象 (observable phenomenon) 背後的運作原理,足夠於理解及應付我們的世界。然而實質科學的尺度,亦往往止於此而已。就好像現今的醫學,已經能夠很全面地掌握我們身體的運作,解釋心臟的功能等等,足以保障我們的健康就足夠了,但是對於生命的基本謎團,科學仍然未能完全解開。這情況好比早在十八世紀,小說《科學怪人》(Frankinstein) 的作家已經想到將動物殘骸肢體湊合,通過高壓電流令其復活,從而去創造生命這種妙想天開的構想。然而到了今天,科學仍然未能通過結合構成生物的元素去創造生命,亦未能完滿解釋生命從何而來的謎團。宇宙自有其他奧秘不是讓人去全然拆解,亦是因為沒有被全然識破,才顯其隱秘幽深之美。

舊紀元的宗教模式對於死後世界等超越人類理解的 dimension / 維度,試圖為人們提供一個簡單的終極 “答案” ,作為宗教宣稱的「真理」,叫人們去相信 ; 同時宗教亦經由人們臣服於自己宣揚的那套權威「真理」,從而得到了主宰人們思想的權力。因為舊紀元宗教將 “信仰” 跟 “相信 ” 等同,亦不能在人前顯得不同的宗教見解互相排斥,這種兩難局面促成了鼓吹人們 “只管信,不要問” 的宗教立場。淹沒在這些因素底下,宗教的一些教義的出處及深層的意義已經難以辨認。於是宗教發展成偏重道德外貌與行為認知的遵從,深層的心靈層次變得稀薄。所以現代宗教亦是沒有生命的,如同兩個月前的舊報紙,沒有新意與生氣。

這個困境亦是由於人們偏向將「信仰」與「相信」等同,於是基督徒會去辯駁宇宙間的一切不會無緣無故出現,天地間必定有一個終極的主宰,去證明上帝的存在,佛教徒又會去用量子物理學所說看似實體的物質其實存在很多空間,去證明佛教的「空性」。但其實宗教所說的信心是有更深層面的意義。如同你不需要有 “信心” 去相信母親是女性,當一天上帝的存在真的是被證實,哪還有 “信心” 的餘地。這些是舊紀元的宗教模式偏重 “相信” 底下,與理智衝突產生的不必要彎路。信靠耶穌與信靠母親的愛是美麗的事,證明上帝存在卻不是宗教的本意。隨著宇宙大元運變遷底下,人的心性與對宗教認受亦有別於往昔,那些所謂的不變「真理」是否亦需要跟從時代有所調節的必要。

然則「實相」很可能誠如著名物理學家 Richard Feynman 看似矛盾的語錄:“如果你認為自己理解量子力學,那麼你其實並不理解量子力學” (If you think you understand quantum mechanics, you don’t understand quantum mechanics),真理往往是一個悖論 (paradox) 的形式呈現。佛教說人生皆苦這個「真理」,這是我們很多人都能夠切身感受到很真實的情況。而且佛教一定是偏重這種說法,才能夠激勵人們去努力修行解脫人生。可是如同精神科醫生Elizabeth Kubler Ross 從照顧瀕臨死亡病人得出的啟發,最美麗的人性往往是那些經歷過痛苦掙扎走出深淵的人,人生卻又往往能夠苦難磨練中找到意義,也是往往經歷過苦難的人才能夠發展得人性完善,這個本身就已經是人生的 paradox。所以佛教說人生皆苦是我們很多人身同感受到的很真實面貌,卻又不是唯一的 vantage point / 視點。

所以宗教告訴人們的真理,都是實相的其中一面而非全部面貌。科學未能完全解開宇宙間所有謎團之餘,宗教叫我們相信的簡單答案亦未必是「實相」的全部。很可能實相就像一個螺旋形,當你已經繞過它的一層,以為已經窺見了它的全貌,原來下面還有更深的一層,一直到底無窮盡。科學去理解實相的角度,好比螺旋以內逐層遞深,然則窺見螺旋的全部並非這樣,而是放眼整全方見形態之美麗,而宗教是能夠提供這個角度給人們。

新時代宗教需要演化為人本

外國作家 Marilyn Ferguson 備受爭議的著作 “The Aquarian Conspiracy” 借用了占星學上的觀點,認為宇宙的大元運將會由強調信仰 (faith) 的 “雙魚座時代”,取替至強調自由思想的 “水瓶座時代”。大勢所趨自由思想冒起,不再強調宗教灌輸給人們的信仰思想,還成不成宗教? 是以這種觀點亦間接揭示了舊紀元宗教的盡頭,亦因此被一些宗教團體認為,這種見解是企圖顛覆基督教立場。然則誠如婆羅門作為一個宗教,亦不得不依附佛教才能延續下去,宇宙的大元運,亦並非宗教的故步自封所能阻攔。我們面臨的很可能是兩千多年前「軸心時代」以後,人類思想的另外一次大躍進。

雙魚座是與潛意識很大關係的星系,而心理學形容潛意識就像是一個人意識中 “黑暗的地窖” ,我們不明白或者不能接受的部分都在這裏。光線不能到達的地方才會黑暗,而我們往往需要光線之下才能認清理解事物的外貌。同樣地,“理性的光照” 不能照耀到的,我們往往就只能夠選擇 “相信” 或者 “不相信”,是故 “相信” 這個元素在過去大元運下的宗教同步性是這樣顯著。若要從科學理性的角度勉強劃分,人性中的情感與愛的昇華亦是與潛意識的關係比較密切的。大元運下的同步性,發展成為世上最偉大宗教就是說神愛世人的基督教,而對世人充滿大愛由是犧牲自己在十字架上的耶穌曾經被稱之為 “得人的漁夫” (fisherman of man)。

過去兩千年這個元運底下,生命的虛無與痛苦,令人思索尋求人生存在的意義與及宗教的慰藉,著實是只有人性才能發展出來的很美麗宗教情操。新紀元元運底下,這種推動人對宗教作出虔誠奉獻與深刻承諾的宗教情感 / religious sentiment 無可奈何相應減退,令人惋惜之餘然而變幻才是永恆,新的宇宙大元運亦衍生了新的宗教模式的可能,而新舊的取替是宇宙需要平衡的必經階段。

大元運下取替的水瓶座卻是重視自由思想的星系,要從社會和傳統的束縛中解放出來。新紀元自由思想洪流,其進程大抵為人類思想的不斷伸延,不同角度觀點均能受到應有的看待及賦予價值,其表徵就如 Ralph Waldo Emerson 的語錄 “思想一旦被一個新想法所延伸,就永遠不會恢復到原來的尺度” (The mind,once stretched by a new idea, never returns to its original dimensions),恰恰與傳統宗教的墨守成規構成反調的 anti-thesis。宗教不能例外需要容納這種新的意識形態降臨,其舊有模式下的固執思想,好比看過 plasma 電視的畫質,舊有影像科技底下同類產品的不足,本來不以為然,卻在新科技的對照下登時變則明顯。“What has been seen cannot be unseen”。諷刺的是構成宗教進行變革的障礙,也是由於宗教是最為抗拒轉變的人類體系,因為舊紀元的宗教模式下鼓吹的真理信奉,是真理的又怎會有變革呢。

水瓶座亦是很講求人道 / humanity 的星系 ; 信仰與理智的對立局面,亦是因為舊紀元宗教模式下衍生出來的組織性宗教 (organised religion) 漠視人的根氣差別,嘗試以一套適用於所有人的尺度放諸本來就不能統一的靈性層面上,將重心放了在人心之外。從而屬於個人靈性層次與及 mystical dimension 等不可言喻層面,卻是本來是與宗教銜接的很寶貴面貌,在人應當臣服於宗教的壓倒性權威終極「真理」前提下,已然沒有探索及迂迴的餘地而被埋沒。新紀元自由思想洪流底下,卻是要回歸個人的靈性層面取替為主導,重心重新放回人心之內。

實質信仰與理性的分歧,亦從來不能因著人心以外的反覆辯證找到出路,只能在人心裏面的靈性層面才能夠得到整合。說得更貼切,人心裏面的真實,是沒有這種客觀辯證的需要,當宗教回歸本旨以人心為本的時候,這些信仰跟理智的衝突,自然就變得次要而 fall away 或者得到消解。在希臘等地中海國家發掘出來的佛像所呈現的長相,跟中國的佛像是很不同的。哪一個才是真正佛陀的模樣,這個「真理」其實是不重要的,因為宗教以「人」為本的時候,要與人所處獨有文化下的的認知,以及宗族的集體潛意識相近,才能夠與人心契合。只有能夠塑造出與當地居民熟悉的種族模樣,才能夠接近人心,亦因為接近人心宗教才能更容易開發人的靈性層面。

婆羅門教衰落的其中一個原因,是因為後期發展了一套以神氏為中心,主張膜拜祭祀神靈,就可以獲得現世的種種好處,死後升天之類的說法,於是漸漸出現各種祭祀,以及對各種神靈的贊詠,名副其實基督教貶斥的 “拜偶像”,到了這個世代已然不為人所相信。相比起以上帝或者神氏信仰為主導的 “神教”,佛教其實是很以「人」為本的,而宗教亦本應如此。膜拜人稱大慈大悲觀音,而沒有發展出人心的慈悲也是徒然的。宗教需要擺脫舊有模式固步自封,由 “神本” 演化為 “人本”,去迎合新時代宇宙洪流以下的大趨勢。

因為舊紀元的宗教模式著力於人心以內的真實不足,漠視人的根器差別,如同教師對待幼稚園學生一樣,由上而下單方向灌輸他們接受自己那一套「真理」,作為適用於所有人的靈性出路。新紀元的宗教需作出調節,如同教學上的 heuristic / 啟發式,將一個問題放在學習者面前,而學習者通過各種掃盲手段,試圖通過自我體驗來學習。新紀元宗教的宗教模式,“由上而下” 的單向灌輸調節演化為 spiritual seekers / 精神境界追求者 “由內而外” 的主動尋覓,其尋覓過程容許自我探索的空間,而且保留有 iteractive 及不同宗教有互相參照的可能,容讓由其他宗教的元素裏面攝取適合個人需要的元素。亦如同 heuristic / 啟發式教學上,教師的角色更多是啟發學生學習,未來宗教的角色更多是啟發人們在宗教體系中整合適合個人的元素。佛教的謂十萬八千法門,其實是一個客套的講法,終究人是要從自我探索中找到自己的路徑。新紀元自由思想洪流之下,正本源流與外道異端的分割變得相對模糊,各自的觀點價值不再是以往一面倒。而人們很可能會發現自我尋覓的路向迂迴,跟正教源流並不完全銜接,而是在其根本基礎之上,融通個人根器與心性取向。

據說,宗教 “Religion” 一詞來自拉丁文裡的「religio」,原來的意思似乎是指某種要遵守的義務,除了帶有“神聖”或“禁忌” 的意思以外,還有按照良知行使的認真謹慎 (conscientious scrupulousness) 的意味。換言之,「religio」本來是沒有諸如 “應當敬拜上帝” 的涵義,而且可能是容許個人的 dedication 與情操。到了早期基督宗教神學,「religio」這個語詞方才承龔很重要的新意義,演變為對上帝以至整體宇宙的敬畏。對於聖奧古斯丁而言,「religio」既不是一個儀式或教義體系,也不是在歷史上體制化的傳統,而是人與超越層面的相遇,也是讓我們人與人之間跟神聖層面的聯繫。言下之意,本來「religio」的意義是帶有靈性聲層面的内心聯繫。新時代的宗教就是要回到這個層面,而且跟傳統宗教出於人性不信任相反,要先由認識自己內心的超越層面開始。

向李連杰先生致謝

這篇文章得以面世及得到世人關注,很多程度是因為李連杰先生的名氣。筆者亦明白李氏可能不太願意人們知道這篇文章提及關於自己事情,在此致歉之餘,然而亦必須是這樣做,才能夠為宗教的未來做點貢獻。

此話怎講 ? 先從日本島上一個猴子實驗說起。

1950年代,一群科學家在日本一個島上給獼猴餵食紅薯,觀察牠們的行為。科學家將紅薯扔進沙子裡餵這些猴子,其中一隻猴子開始在海中洗滌臟兮兮的紅薯,然後方吃紅薯,發現了洗過的馬鈴薯的味道較好。其他島上的猴子觀察到,亦開始做同樣的事情。當島上第100隻猴子學會這樣做時,一夜之間整個島上的所有猴子,都會在吃紅薯之前先行洗滌。不僅如此,這種習性似乎能夠跳出自然界的物理障礙,在其他附近島嶼的猴子亦開始自發性地懂得這樣做。於是科學家推斷顯然第100隻猴子的加入,使數目超過某種臨界點 (critical mass),驅使所有猴子都明白這樣做。由是推測生物的思維存在某種形態場 (Morphic Field),而當某種思想觀念頻繁地出現,反過來又吸引了更多的同類想法。

我們面對的宗教危機及出路,需要更多人去關注思考,才能像日本島上的猴子數目達到這個臨界點 (critical mass),推動宗教過渡下一個紀元,所以這一次藉著李連杰的名氣,令到更多人意識這個世代宗教面對的局面,實在是為宇宙洪流下的進程作出了點綿力。

行文至此,同時對於李連杰先生的包容表示致謝!

Lam JFE